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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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胥神情变幻没有开口。
那人便又道:“今日若不是还要把大人你捞出来,末将也不必被那些兵将追得险些暴露身份。三皇子说了,这事儿您不必管,他自有主张。”
车内静了一瞬,能听到西市叫卖粥饼的声音。
周作胥突然开口道:“庞指挥使,你知道京兆尹新来了个懂审案的女人。”
被唤作庞指挥使的人点点头:“知道,国师案子她已经查明了,我看密道估计也是她发现的。”
周作胥停了一瞬,牙齿在口腔内紧紧咬合,又开口道:“我总觉得这女人不简单。”
庞指挥使微怔道:“女人家心细,说不定敲敲打打的便发现了。”
“不,”周作胥肯定地道:“当时她已经从殿内出来要走了,可她看了一圈人群,忽然又折返去查。那时候,本官心里便觉得不舒服。”
庞指挥使一直在对面大殿盯着,也知道这个小插曲,闻言道:“简不简单的有什么关系,挡住咱们的,除掉便是了。”
“好,”周作胥突然坐正身子收拢衣袖,缓缓道:“事不宜迟,今晚你便去除掉吧。”
怎么,如此之急吗?
庞指挥使跟周作胥也是多年的交情了,知道他做事谨慎,从来不会被人拿住把柄。
如今这个小小的女孩子,怎么让他如此害怕?
“此事要不要问问三皇子殿下?”庞指挥使试探着道。
“不用,”周作胥扯掉身上不合适的衣袍,恨恨道:“就做成贼人盗窃不成奸杀旅客。她不是住在客栈吗?你让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外面守着,贼人一出来,当场便格杀。死无对证,他们能怎么样?”
马车摇晃着向前。
庞指挥使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钻上来。
他稳了稳心神,闷声道:“好。”
查国师案却牵扯到买官卖官,寺内僧侣对密室的事又一问三不知。晌午刚过,大理寺便差人来封存案卷搬走证物,说是事涉官员,该由大理寺接管。
这真是处处有人盯着,什么动作都逃不过别人的眼睛。
虽然官大一级压死人,但京兆府尹邓泰没有要撒手让步的意思。
“谁说该大理寺接管?”他对前来索要案卷的大理寺官员道:“这事由国师案起,不归大理寺管。”
“国师案?”对方笃定地反驳:“听闻已定案了。”
“没定没定,”邓泰道:“再说只是找出些纸条银票,还不能便推定是买官卖官。”说完他一指旁边站着的江琢:“看到江小姐了吗?这是澧城县令之女,擅勘察推断案情,是陛下亲自指定来办案的。”
大理寺官员心说这什么县令我认识吗?皇帝亲王之女我也不是没见过。你的意思不就是拿陛下压我吗?
那就去找陛下评理去!
那官员气得红着一张脸拂袖去了。他身后跟着十多个原本是来抬尸体搬案卷的吏役,也随着气哼哼地去。
“关门!”人还没走完呢,邓泰便大声道。
江琢觉得如果这里有狗,也会放出去的。
在大兴善寺被射杀的密室中人很容易勘验,一击毙命箭刺胸口。唯一的证物是短箭,江琢用羊皮包裹箭矢,举在日光下看。
张通判这会儿已经拾回心神,跟着江琢的目光看那箭矢。
“像是弩箭。”张通判道。
江琢点头:“正是弩箭。”
张通判心里哼了一声,你勘验尸体倒是有些真本事,查密道也还行,但是这男人把弄的弩箭,难道也懂吗?
邓泰神情沉沉问:“事涉兵器,要不要提请兵部司造官来认一认?”
弓弩乃朝廷管制物品,商民均不可用。而每一种兵器都有规定的制式,别看只是小小的箭矢,也能牵出很多关联。
“不用,”日光凝结在箭头上闪亮一瞬,江琢已经把箭矢收好淡淡道:“奴家刚好懂一点兵器。”
这也懂吗?
邓泰有些意外地走过来。
“是十字弩上的吗?”他问。
“不是,”江琢捏住箭矢递给邓泰,示意他看剑柄的粗细:“比十字弩要粗一点。十字弩为携带方便,剑柄较细,而且箭头也更窄。”
邓泰点头。看来这女子真是懂一些。
张通判也凑近了看,问:“军中如今多是十字弩,不是这个,难道还是神臂弩不成?”
江琢笑了,开口道:“通判大人可知神臂弩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有余,箭矢比这要长出一半吗?那种弩弓防守城池还行,单独使用未免大材小用。”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什么?张通判吹胡子瞪眼。
江琢看着箭矢有些怀念般道:“是改良过的诸葛连弩,把连弩做小,保留长距离射程,又轻便好用。”
看来她真不是只懂一星半点。邓泰赞许地点头:“那便好说了,着人去兵部查这种弩弓如今都是谁在用,再清点箭矢数量便好。”
“不用了,”江琢神情清冷一瞬:“两年前兵部更换武器制式,这种弩弓如今便只有负责京都巡捕的五城兵马司在用。”
邓泰面色更沉。
牵扯到买官,如今又跟兵马司扯上关系,看来这后面水很深。
“大人,”张通判有些紧张道:“要卑职现在带人去查吗?”
邓泰摇头:“不要打草惊蛇。”说完转身问江琢道:“还查出什么了?”
江琢屈膝道:“这密室里的人已经饿了三天有余。”
饿了这么久,也就是说他是在慧圆法师和香山寺法师辩经之前便进去了。后来慧圆法师惊怒而死,京兆府出动办差,把案发现场团团围住日夜看守。这人出不来,只能待在密室里。
这一待就是四日。
怪不得见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想必便是饿的。
而他之所以进入密室,邓泰推断他要么是放银票锁木格的,要么是去取木格内银票的。因勘查出他身上没有钥匙,便判断是去放银票,也就是买官的。
有三个木格中放着银票和纸条,上面都有名字。邓泰便让张通判即刻核对百官名册,去提这三人到堂,顺便查问府中管事,看密室中死亡的是哪家仆役。
不出一个时辰,有两名在京官员被提到堂上。另一名官员在河东道,差官已经前去捉拿。
买官和卖官相比,并不算重罪。官刑还未上,便都一一招了。
邓泰问:“谁人负责打点上下,卖官给你们?”
“我等不知啊。”他俩哭道。
因密室中人已经查出是他俩其中之一的管家,邓泰便问:“你家管家如何便知道那大兴善寺内买官之处的?”
他支支吾吾有些难言。
邓泰急性子,便让吏役去拿粗鞭。
那人连忙招认,说是有缘跟国师见面时被暗示的。
可国师已死,这事儿便陷入了僵局。
如此,便不能不查箭矢的主人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和禁军一起辖管京都安全,并不是想查便可以查的。邓泰当即整理官袍进宫面圣,临行前转身叮嘱江琢道:“天色将黑,此案明日才能接着审理。为了姑娘的安全,今夜就歇在京兆府吧。”
江琢屈膝道谢后又摇头:“奴家住在客栈,很安全的。”
邓泰便吩咐张通判:“派一支卫队保护江小姐。”
自国公府案后京都实行宵禁,夜色刚黑不久,街面上便没了人。
江琢住的屋子临街,她抬手把窗子打开用木棍支好,看着京都的夜色。
东西两市静悄悄的,偶有高高的角楼上亮着灯,分外好看。而灯火最盛之处是皇宫,巍峨的殿宇高高在上俯瞰一切,像巨兽踩着猎物。
从这个客栈窗口往西北看,有一处地方没有半点灯火,那是安国公府。当时事变,皇帝未经三司协审便定了父亲的罪。为防夜长梦多,大哥被乱箭射杀,父亲被囚入狱中择日车裂,而他们这些尚在府中的人,是被五城兵马司和禁军层层包围,然后军士进入屠杀的。
男女老少,主子家仆,鸡犬不留。
母亲刚烈,持刀护门让她逃走。她挂念着身体不好的萱哥,可萱哥又想护着她。她只能一掌拍晕萱哥把他送入密道,结果有个很厉害的男人提刀杀过来,把她杀死在了密道口。
所以如今的国公府是黑暗的,死寂的。
会有一天,她可以手持烛火而入,凭吊那日死去的冤魂。
正想着,铺好被褥的丫头墨香走过来道:“小姐在看什么?该睡了。”
江琢嗯了一声,低头看街道上。
张通判答应派来的卫队还没有到,如今只一盏灯火孤零零挂在客栈门口。他心中肯定对自己非常不满,又觉得她不会有什么危险,故而这差事便没有做。
真是个傻子啊。
江琢轻轻叹了口气,吹灭室内烛火。
“睡吧。”她对墨香道。
陆大今晚本来是不想过来的,奈何那军将说如果他来,便不再查他偷盗府库夜明珠之事,还会把他送出京都。
他是小偷,可从来没有杀过人。
但是军将又说那女人手无缚鸡之力且很美,他便又有些动心。
“两个。”军将给他比着手指头:“用毒烟,她们没能力反抗。”
还是五城兵马司高明,他这种小偷最多是有蒙汗药,没想到对方竟然有毒烟。
“军爷,是什么用处啊?”陆大舔着脸问。
那军将道:“能让她们喊不出一个字,但是意识清醒。你吹时自己屏息一瞬便不会中毒。”
陆大内心浮想联翩,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那毒烟被藏在竹筒里,用时点着就好。他揣上毒烟找到那江小姐所在,街道左右无人,陆大如猿猴般身子轻便,很容易便上了二楼。
他跳进去慢慢关上窗子。
床上果然躺着人,陆大小心走过去,把烟筒点着一吹——
似只是瞬间的功夫,床上的人突然跃起,接着他凑在嘴上的烟筒被那人翻转过来,生硬地塞进了口中。
陆大甚至都没有喊一个字,便被呛得咳嗽不止接着浑身发麻摔在地上。床上的人站直了身子,用脚踢了踢他道:“怎么派来这种货色?”
陆大在心里哀鸣。
不是说了手无缚鸡之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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