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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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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第 1/4 页)

    【红色的竹扎鲤鱼灯悬挂在船头摇摇摆摆,雕刻精致的窗格却紧紧关着,原来一直距离郑君玥游船二十多丈并行的这艘画舫游船便是孟长寂的。

    江琢上船时,见船工已经把郑氏夫妇和墨香救上来。墨香呛了水,他们正把她头朝下负在背上猛烈拍击胸口。过了许久,墨香才咳嗽着喘过一口气,大哭着要找小姐。

    孟长寂安排郑府的丫头小厮由马车拉回去,换新的下人带衣服过来。浑身湿透的郑氏夫妇便暂时在一楼船舱小憩取暖,李氏看到江琢肩膀上的伤口,连声问是否要紧。

    “县主莫要担心,”孟长寂道:“孟某自带她去二楼敷药更衣。”

    郑君玥打着哆嗦,护着李氏走到船舱前时,他忽然又回头吩咐道:“去京兆府报官,船不会无缘无故便沉了。”

    立刻便有下人应诺,乘着小舟离去。

    孟长寂引江琢自船头上木阶往二楼去。木阶微陡,江琢小心抬步,抬眼见楼上有灯火亮着,绣着海棠花的窗帘低低垂下。

    到了二楼是窄窄一条走廊,左右各一个船室。她隐约见左边房间有人静静坐着,孟长寂示意她转身去右边房间。

    “有丫头候着,”他低声道:“委屈你指点着先简单处理一下伤口,随后来这边一趟,有个人想问你几句话。”

    浑身湿透见人,的确于礼不合。

    江琢不由得猜测要见她的人是谁,是那个问墨香话的少爷吗?这么想着,她便又往那船室里瞧了一眼,这时候低低垂着的帘子突然被人缓缓拉起。

    一双修长的手先露出来,接着是白色的素锦长袍,以及那衣领上隐隐约约可以辨识出的麋鹿图纹。

    江琢忽然大吸一口气推开孟长寂,三两步跌跌撞撞往那船室走去。

    “喂,”孟长寂道:“你浑身都湿着啊。”

    她不管不顾似未听见他说话,猛然推开了那船室的门。

    室内点着孔雀摆尾烛台,亮得如同暮色将至时的天色。有个男子静静坐在窗前,正一点一点拉起海棠布帘。

    他有着白皙的皮肤挺直的鼻梁,眼窝微深似乎含着情谊,嘴角弯弯常常是笑着的。他坐得有些闲散,却似一切都握在手中。他身体不太好,却似可以与天同寿。

    江琢浑身战栗地站住。

    感谢苍天。她心想。

    感谢苍天。她想跪下对着列祖列宗叩头,把她这些年因为贪玩没有去祭奠的头全磕一遍。她心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似忘了周围的一切,然后开口道:“萱——”

    只这一个字刚刚吐出口中,便见已经走到她身前的孟长寂忽然五指并拢朝她脖颈上拍来。

    那是制止她说话和要把她打晕的手势。

    也正是这个时候,肩膀的伤口传来酥麻和奇痒难耐的感觉,天地旋转一瞬,江琢斜斜向地面栽去。

    孟长寂原本要打来的手臂连忙换了个姿势,把她接在怀中。

    “你为何要打她?”恍惚中江琢听到这个声音。

    声音清爽中又有和煦。

    错不了,她心想:这是我的萱哥。我可以放心睡过去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岳萱扶着拐杖起身用最快速度挪过来时,江琢已晕迷在孟长寂怀中,气息微弱。

    孟长寂抬起头,有些慌乱地解释:“我听她似乎说出你的名字,郑君玥可正在下面,怎么能让她说完?可我还没有挨到她呢。她这是呛了水?”

    “不对,”岳萱缓缓在江琢身前跪下,手指沾取少许她肩膀衣衫上的鲜血,放在唇上微闻一瞬,继而道:“有毒。”

    孟长寂立刻把江琢交给岳萱,他自己推开了窗户大声对甲板上守卫陡然森严的护卫道:“去请医官!不!去太医院!”

    这声音惊动了楼下的郑君玥,他打起帘子对着上面喊:“孟大人,是江小姐有碍吗?”

    孟长寂只点了点头,便又跑回江琢身边。

    她的头枕着岳萱的膝盖,正沉沉睡去。

    鹅蛋脸,最近似乎瘦了些,小小的鼻翼在圆润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比之平时经常微蹙的眉头,她此时睡得很安宁。

    可孟长寂知道,淬在剑上的毒绝不是可简单解开的,当下之计是尽量把伤口附近的毒液吸出,防止渗入肌理。

    很显然,岳萱也想到了。

    “我要她活着。”他看着孟长寂道。

    “你别看我,”孟长寂的身子向后闪躲:“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这才养好,肯定不能。但是男女授受不亲,我是不会做这事的。我们孟家就我一个男丁,我还未娶妻,我……”

    话音未落,便听到走廊上“哆哆”几声迅速奔来的脚步,有护卫在外面拦住,可墨香还是哭着扑进来。

    “小姐!”她大叫:“小姐中毒了?奴婢来吸!”

    “你会吗?”孟长寂脸一黑:“别再送掉一个人头。”

    “会!”墨香三两下撕开江琢肩膀那一块衣服,岳萱和孟长寂迅速背过脸去。她深吸一口气看过去,那伤口寸许长,虽然不深,却向外翻着皮肉。如今皮肉已经乌青发紫,露出骇人的颜色。墨香这一口气吸上去便再也没吐出来,“嗯”的一声吓晕了过去。

    “是送人头的,”孟长寂道:“我说的没错。”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抽出剑割断一片衣袖蒙上眼睛,手指探到那一处伤口,便俯身去吸毒液。

    也顾不得去寻渣斗,便把吸出的毒液吐在地上。三五次后孟长寂只觉得自己也微微晕眩,他出手按揉神庭穴片刻,头脑清醒了些才又坚持了六七次。直到听见岳萱低声说可以了,孟长寂才把江琢放下,昏昏沉沉唤丫头进来收拾。

    看地上自己吐出的血水,果然刚开始由黑变红。

    太医束手无策。

    “没有见过这样的毒。”他们说。

    京都名医摇头叹息。

    “似乎是什么蛇毒,但又像掺杂了毒剑木,配置方法奇特。”

    传闻擅解毒的大青龙寺法师也被孟长寂请来,他探了探江琢的鼻息,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此毒凌厉,全靠施主以执念撑着,不死不醒。”

    江琢昏迷了三日。

    节度使府上下忙乱了三日。

    第三日傍晚青龙寺法师离去,岳萱忽然对孟长寂道:“毒是李承恪下的。”

    “是,”孟长寂点头:“那夜游船倾覆,跟江小姐在水中拼杀的女杀手,必然是李承恪的人。”

    他们都知道,自江琢跟随京兆府破案,先后除去了周作胥、庞捷和高森,便是后来传闻自杀的上官列,都跟江琢有直接关系。而这些都是三皇子的人,都是他这些年处心积虑罗织培养的党羽。

    “是我们的错,”岳萱道:“希望还不晚。”

    孟长寂抬头看他,见他缓缓从胸口衣襟内取出一封信笺来。夕阳柔和缱绻的光线下,岳萱低头看着那信微微笑了。

    “芽儿写的,”他轻声道,似乎怕声音大了,会把那信上的气息吹走:“出事前一个月,芽儿跟三皇子吵了架。李承恪写信道歉,一封一封送过来。送到第七封,芽儿终于给他写了回信。可是写了又说要第二日再送,顺手便丢在院子里。我怕被旁人看到,便替她收了。可第二日……”

    第二日国公爷带岳钩去上朝,再也没能回来。

    第二日五城兵马司围住安国公府,不经三司会审便把岳家上下屠杀殆尽。

    所以信当然没有送。

    孟长寂只觉得那青色的信封有些灼痛视线。

    “这是她的遗物。”他低声道:“恐怕你只有她这一件遗物吧。”

    “没关系,”岳萱把那信放在桌案上,低头看一眼沉睡中的江琢:“若芽儿知道,也会很开心。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她写了什么。”

    孟长寂依旧只是看着那信封,似乎并不敢碰触。

    良久,他才鼓足勇气走过去猛然揣进怀里,转身离去时道:“我替女贼谢谢你。”

    宗肃亲王府。

    很意外,孟长寂进门时碰到郑君玥从里面出来。

    “郑大人。”他站定点头,算打过招呼。

    郑君玥施礼后低声道:“他不给。”

    孟长寂立刻懂了。往日只觉得他是一个最不像御史的御史,没想到此时竟然心细如发又不惜得罪三皇子。

    “御史大人放心,”他安抚道:“他会给的。”

    郑君玥眸子里便突然有了光。

    “万幸。”他拱手道。

    李承恪正在殿内喝酒,心情挺好的样子。他面前的几案前有一个空置的鹅毛垫,上面轻微的印痕显示这里曾坐着另外一个人。

    “孟大人,”李承恪见他来,唤仆人取新的酒盏过来,给孟长寂满上酒:“来,今日高兴,跟本王共饮一杯可否?”

    “有什么好高兴的,”孟长寂坐下来,开门见山道:“她又没有死。”

    空气中的水汽似乎在缓慢凝结成冰,李承恪仍然垂着头,视线落入酒盏,冷然道:“孟大人说的是什么,本王可不懂。”

    孟长寂顺手拉来案旁的青铜烛台,再自怀中取出那青色的信笺。

    “这字可不太好看,”他微笑着道:“不太规矩,但是很肆意自在。”

    对面李承恪手中的酒盏已经放下,他抬头看过来,视线顿时僵在空中。

    “肃——王——殿——下——亲启。”孟长寂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念出这几个字,继而把信笺放在火焰之上。

    “这是什么?”李承恪伸手抢夺,孟长寂已经手持烛台和信笺转身站起。

    “再近一步便化成灰。”他威胁道。

    李承恪的脚步立刻停下。

    “你在戏弄我。”

    “不错,”孟长寂道:“这是芽儿的遗物,去年十一月四日她写给你的回信。你想知道她说的什么吗?小爷听说你把她的匕首弄丢在曲江池,写了许多封信道歉。你想知道,她是否原谅你吗?”

    她是否原谅还有关系吗?

    就算原谅了丢失匕首,可后来连她自己都被他弄丢了。

    李承恪俊美的脸上冰冷和悔恨交加,他试探着上前一步,孟长寂立刻把信笺往火焰上递去半寸。眼见那信几乎被点燃。

    若烧尽,他便再也不能知道,她曾对自己说过什么话。

    “不要!”李承恪大叫一声,继而对着屏风后喊:“香朵!”

    屏风后慢慢走出一个女人,她垂着头跪下,急切道:“殿下,郡主已经死了,她写了什么已经没有关系了。”

    “把解药给他。”李承恪道,这一声又低又冷,似压制着体内蠢蠢欲动的野兽。

    “给他!”这一声后,他盯着孟长寂手里的信,目眦欲裂。

    那女人这才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孟长寂道:“吃三次,第一次三颗,依次递减。”

    宫内静悄悄的。

    王府官、暗卫、婢女、杀手,所有人都被李承恪勒令出去。

    殿内只留他一个人。

    他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如今他是她的,是这封信的。除了这封信,一切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权谋、江山、皇位,没有半点关系。

    信笺是青色的,跟她给自己写的寥寥几封信的颜色一模一样。

    他更能一眼认出信封上的字迹。

    肆意、潇洒、似乎是舞着剑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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