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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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的某日,他第一次上朝,胆怯间在退朝后险些撞到国公爷。那个男人扶起他,温和地对他笑了笑。
他一直记得那笑,记得那些恩德。
去年的十一月五日他没有站出来,是因为看懂了皇帝的心。如今他站出来,是因为再不做些什么,便没有机会了。
朝堂上人人屏息而待,过了许久,听到内侍挪动座椅的声音。然后皇帝站起身来,没有做声,缓缓走下台阶,离开了。
这是要人揣测吗?
崔钰清也站起来,他环顾朝堂,见只有一人抬起头,目光和他相撞。
那是郑君玥。
“崔大人。”郑君玥对着他遥遥拱手。
继而他见新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也对他拱手:“崔大人。”
然后更多人抬起头来:“崔大人。”
他们不说什么,只对他拱手。千言万语尽在那拱手不言中。到最后,朝堂上已经站起多半人,他们或者对他拱手施礼,或者对他点头。
崔大人,审下去。
崔大人,请你审下去。
他们的目光里都是这句话。
审下去吧。
为了国公爷,审下去。
崔钰清眼含热泪转过身去,缓缓走出朝堂,走到殿外台阶上。他看向宫城,看向京都,看向大弘朝原野。
天下百姓,也都是这么想的吧。
审下去,还国公爷清白。
香山寺山门外,一人勒马而停。
“大师傅云游去了?”李承恪凝眉看着内里巍峨的庙宇和传说中供奉着佛骨舍利的塔楼。
“是,”小沙弥施礼道:“数月前便已经离开山寺。”
“知道他会去哪里吗?”李承恪目光沉沉。
“天下庙宇,尽皆可往。”
是吗?那天下之大,也都可下海捕文书缉拿。不,缉拿太慢了。
“回去告诉你们方丈,”李承恪拔剑道:“七日之内你们找不到大师傅,本王要踏平香山寺。”
许州香山寺并不尚武,这里没有十八罗汉僧,更没有易筋经金刚经之类的。监寺大师常常自己拿一把扫帚扫地,遇到有老鼠偷吃粮食,挥舞着拍走还要念一声“阿弥陀佛”,这便算是动武了。
所以李承恪说他要踏平香山寺,小沙弥第一个感觉是这施主脑子有病。但看他穿得光彩灼目,知道必然非富即贵,故而小沙弥施礼道:“请施主稍等。”接着便一溜烟跑去大雄宝殿找方丈大师告状了。
方丈大师邀请肃王李承恪进去坐坐。
山门打开,李承恪胡乱把马拴在庙前盘龙柱上,便一手按剑跟着沙弥走进去。
路过几座庄严的法堂,便见前面高高的土坡上矗立着一座三丈多高的石塔,传说这塔里供奉着观音大士的佛骨舍利。
李承恪的目光从塔尖下移,见一眉毛胡子尽皆发白的大和尚正站在塔旁一棵枇杷树下。那树上被香客挂满了红绸,猛一看见还以为开着什么花,而方丈站在红树下,垂目看着他。
“一杯清茶,可暂解渴。”方丈见李承恪过来,顺手从树下石案上端起水杯递过去。李承恪接过一饮而尽,这是粗茶,苦涩中却又有甘甜。他只觉得喉咙中因为连日奔波而起的焦躁气消解大半。
“请坐,”方丈大师白色的眉毛胡须在风中微微拂动,他率先坐在石台旁的凳子上:“施主远道而来,无非是想问问题。香山寺依山而建,要踏平不太容易。但是若有疑问,贫僧倒可开解一二。”
李承恪抬眼看着他。
他知道这些出家人许多是不怕死的,但是他有很多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他不怕什么六道轮回什么报应不爽,他想得到的,都要得到。
这个大师,能让他得到什么吗?
李承恪面上的戾气丝毫不减,抬眼道:“大师可知道你们寺中有师傅使用禁术使人死而复生吗?”
方丈大师神情惊愕,合手道:“众生因造作善不善诸业而有业报,业报去处乃六道轮回。据贫僧所知,没有能令人死而复生这样的禁术。”
这是不想承认了。
李承恪的手指轻轻弹开剑鞘,又道:“那据大师所知,若一个人死了,便不能活过来是吗?”
“施主说笑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孩童都知道的道理。”
李承恪森冷着一双眸子盯着方丈大师的脸,恨不得把眼前微笑着的人撕成碎片。然而他还是耐着性子道:“若想让一个人活过来,有办法吗?”
“没有。”方丈大师道。
“你!”他终于被消磨掉脾气,拔剑而出指着红树下这黄衣和尚。
对方却并不躲避,只是宽宏一笑道:“但若那魂魄游离不肯离去,倒是有法子超度。”
是了,佛家有太多经书是超度亡灵的。
《地藏经》、《佛说阿弥陀经》、《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这些都是诚心吟诵以用来超度亡灵的。
“超度去哪里?”他问。
“自然是根据果报,三善道,三恶道都有可能。”方丈面不改色道:“若有施主诚心来求,寺中大师都可做法事超度。”
“如何找到那亡魂的去向?”李承恪的心一寸寸静下来,缓缓道。
方丈大师抬头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浑浊,没有半点超脱凡俗之感。可那眼神又似能看透人的灵魂,李承恪在这眼神中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他的剑缓缓放下。
听到方丈大师微微叹息道:“施主所寻之人,跟施主情缘未了终会相见。可她如今不在这寺中,在施主来处。施主你,舍近求远了。”
李承恪怔怔道:“情缘未了?”
“是了,”方丈站起身来,看向北方低头道:“你和她性命相系,你会认出她的。只是你与她来路相同去处相悖,乃孽缘。‘此无则彼无,此灭则彼灭’,施主不如放下执念,还可逃过劫数,不损寿行。”
李承恪收剑归鞘。他脸上露出许久不曾有过的一丝笑容:“我会认出她。”
他喃喃道。
接着退后一步便朝山下走去。
“我会认出她。”他的声音很低,像是给自己说的,像是不欲人知道。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芽儿回来了,是女子,和自己性命相系情缘尚存。
那么只需要认出她就是了。
认出她,然后不计一切代价得到她。
京都江宅。
小庑房内养伤的长亭小心翼翼地穿上外衣,伤口的牵拉感时不时令他疼痛异常。他没有皱眉或者咧嘴,似乎这疼痛很寻常。
穿好外衣后又穿裤子和靴子,接着他走到门口,轻轻拨开一条门缝。
很好,院子里只有一个洒扫仆妇,那小丫头今日没有来。
长亭推开门,沿着门廊下的阴影往外走了几步。如今轻功是用不成了,但是翻墙还是可以的。
前日他想从正门离开,小丫头磕着瓜子把他拦下,说是小姐的命令,不让他出门。
昨日他想从后门离开,小丫头吃着柿饼蜜饯把他拦下,说是小姐的命令,伤养好了才能走。
今日他决定翻墙。
长亭转过院子到围墙边,他估么了一下围墙的高度,觉得小步助跑之下也就三四步便翻上去了。于是他身子往后撤了几步,用尽全力跑向那围墙。
“呵。”咬牙低呼一声,他已经稳稳坐在墙上。接下来挪动受伤的右腿,便可以跳下去。
正此时,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裤腿。
“你下来,”江琢的丫头墨香嘴里叼着糖人,双手抓牢了他的腿,喊道:“你伤还没好,急着出去送死吗?”
长亭考虑该不该踹一脚这挺烦人的丫头。
“你到底为什么屡屡阻止我走?”他道:“我若是不走,主人有危险了怎么办?”
“主人主人,”墨香学着他的语气:“你这主人比你的命重要吗?我家小姐说了,必须看好了你。”
“小姐小姐,”长亭也学着她的语气:“你这小姐说的话是圣旨不成?”
墨香瞪着他:“我家小姐说了,你家主人如今在大理寺牢,不需要你保护。”
“什么?”长亭大惊之下身子往墙这边倾倒过来,正好墨香正拽着他的腿,用力过重之下直接把长亭从墙上扯了下来。
“咚”的一声他重重磕下来,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肉眼可见地,他身上干净的衣服上除了沾染尘土,还渐渐晕开红色的鲜血。
那是伤口崩裂的原因。
长亭摔下围墙又忍不住这浑身刀伤同时崩裂的疼痛,他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这下好了,”墨香搓了搓手:“来人!把这人抬回去!”
来抬人的小厮有些不情愿:“我说大姑娘,小姐是要你把这位公子照顾好,不是让他伤情加重的吧。”
墨香挠挠头又咬咬牙,好像是这样的哎。
自那日在早朝大殿之上,崔钰清从群臣中缓缓起身,决定好好查下去始,也就两天整,涉及安国公谋逆案的其他几条罪状便一一审定。
除了之前牵连入狱的,还扯出大小十余名官员。摧枯拉朽之下,诬陷国公爷的势力几乎是被连根拔起。崔钰清几乎可以肯定,能策划筹谋如此大的一个局,不是宰相元隼那样的人能做到的。然而这些官员口风很紧,虽然承认自己事涉诬陷,却并不攀扯别人。
这让崔钰清也只是怀疑肃王,并不能做什么事。
而在这桩案子里,肃王的错处竟只是听信元隼把那些银两呈上朝堂。这不痛不痒的罪责,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虽然大理寺堂是闭门审理,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一时间京都百姓有人愕然流泪有人举手欢庆。街头巷尾、酒肆饭馆,人人都在谈论安国公一案。
“我那时是怎么说的?国公爷怎么可能反?他可是能打胜仗能慰百姓的好官!”东市酒馆里,一个京都年轻人喝得半酣拍着桌子道。
“你得了吧,”对面同他一起饮酒的同伴揶揄道:“那时国公府抄家灭门,你还冲着那个方向唾骂过呢!”
先前开口说话的人面红耳赤道:“我那是对着五城兵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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