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美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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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美人泪
1
天还没亮,灰蒙蒙的街道上已然有了摆摊的人影。
许多店铺还未开门,等待着黎明照亮人世间的一刹那。
然而,在一排人烟极少,静谧的小胡同里,一向极晚开门的摄影馆店门今日一反常日的早早地开了门,门口也不再是一贯的风景照片,而是一张一米高的人像照,遗世独立,照片中的人明眸皓齿,眼光流盼,不似现代人的惊人一撇,却别有一番风姿,需细细观摩领悟其中的美。
在这道寂静的胡同里,那张黑白的人物照片成了唯一的风采。
摄影馆的后院中,哗啦啦地有水声传来。
顾言坐在长石凳上,侧歪着头,拢着长长的头发,刚洗好的长发还滴着透明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青石台阶下的草木上,如同晨早的露珠。
因为刚起床没多久,顾言的身上尚自披着一件雪色袍子,因为她的动作,袍子褪到长石凳上,与洁白无暇的石凳融为一色。
雪狐“哒哒”走到顾言身边,嘴里叼着月白毛巾,扬起脸看着顾言,她的身体没动,手熟练一伸,拿过毛巾,擦好湿漉漉的头发后将头发包起,露出清丽容颜。
眼里有笑意涌出,将满园各色正慢慢苏醒的春花碧草衬得刹那间失去了颜色。
这及腰的长发,清洗起来还真是困难呢。
雪狐望着自家主人坐在石凳上发呆,每次,在洗完头发之后,她总会发呆,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会傻傻地笑笑,偶尔脸露呆滞,偶尔双眼无神……似乎陷在某个回忆里不愿意醒来。
“头发留到及腰刚刚好,不需要太长。”
这是齐书恒剪断她又长又乱糟糟头发之后的自言自语,当时他没指望她听懂,更没指望她能够听进去。
那时,她还不会说话,只是一个刚被带回山下的狼女。
狼是极其聪明又厉害的动物,在某些事情上,她却不及其万分之一,在她无数次地将头发弄乱、将身上脸上都弄脏之后,他终于还是怒了,“真是个笨蛋!老是将自己弄得乌漆墨黑,既然你这么喜欢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那不用再想名字了,就叫你小乌好了。”
她的名字竟是那样随随便便地叫了?
当时他正在费心为她起名字,准备好给女孩用的字摆了整整一桌,是真的将重视她的名字这件事。
他本是随口气恼地一说,也不知道她是不懂,还是觉得齐书恒叫的这个名字是真的好,她竟真响应了那个名字,第一次朝着已经变黑脸的他笑了。
这一叫下去,齐书恒也顾不得再给她改。
直到有一天,有个顾客听见他叫她小乌,笑着说:“这么白白净净的一个姑娘,怎么叫了小乌这个奇奇怪怪的名字。”
说者无心,听着有心,齐书恒第一次开始认真打量起小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小乌已经不再将自己弄得黑漆漆,而是规规矩矩地学着他勤洗手,勤换衣,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双乌黑的眸子透出明亮的光,确实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小乌这个名字也确实不太适合她。
“小乌,我给你换个名字,你喜欢什么字,自己挑出来。”
齐书恒知道她不会说话,把几张早已准备好的字再次摆到桌子上,严肃又认真地要她挑选,不仅是名字,连姓氏也让她自己挑。
小乌虽然不会说话,却能听得懂齐书恒的意思,她看了半天没有看到齐书恒的姓氏,不发一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因为她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齐书恒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能凭着感觉去猜,“这些你都不喜欢?”
小乌看着他,点点头。
齐书恒有些头疼,也有些生气,可更多的是无奈,人家以后一直都要用的名字,如果人家自己不喜欢,那能怎么办,总不能强逼着她去接受吧?
齐书恒不再考虑自己辛苦准备了很久的字,也不想再准备一次了,这时,恰好一排南飞的大雁经过。
齐书恒透过门窗看了会儿,小乌也随着他看,她看看齐书恒,再看看那群大雁,发现他似乎并不在看大雁。
雁群飞走了,天空依旧无云。
齐书恒却没有收回视线,只呆呆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小乌也不动,更不像以前一样故意制造出些许声响来让他说话,而是陪着他一起看着,看着那除了蓝色,什么也没有的天空。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上午,也许是一天,小乌只知道她的肚子从吃的饱饱的变成了扁扁的,那份饿意还有即将叫嚣的姿态。
可是小乌没有动,也没有吵着齐书恒,只努力吸着肚子,尽量让肚子不要叫。
忽然,一只单飞的大雁出现在天际,可也许是身上带着伤,也许是它已经老了,它飞得很慢很慢,在什么都没有天空里仿佛没有任何移动,即使飞得再慢,那只孤雁最终还是飞出了小乌和齐书恒的视线。
小乌看着恢复了原样的天空,愣愣地转过头,齐书恒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的视线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追随那只孤雁而去了。
她那时并不知道齐书恒的上线已经死亡,她无法看到他眼里的迷茫与苍凉。
他就如同一只漂泊无依的孤雁,在什么也没有的天空里,缓慢而又坚定地往前飞,因为他知道,在他的前方,有他的组织在等着他。
终于,小乌的肚子发出了声响,那是肚子在饿急了的情况下发出的不满抗议。
齐书恒好似突然惊醒,他望着有些窘迫的小乌,温和地笑了,“以后你就叫顾言,怎么样。”
虽然是询问她,可齐书恒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
小乌看他笑了,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也跟着笑了,双眼弯成了一道小月牙,她狠狠地点点头。
野兽的本能让她在看到齐书恒眺望那只大雁时,感觉他会突然离去,心慌和害怕让她不敢有半分动作,可看到他露出和煦的笑容时,那种感觉慢慢消失,最后归于虚无。
齐书恒见她开心,以为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名字,试着叫了一句,“顾言?”
顾言无声地应下了。
他又叫了句,“顾言。”
顾言虽然困惑,却还是应了。
齐书恒好似还想叫,谁知顾言的肚子倒先叫了,他一愣,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吃饭的点儿,刚才真的出神了很久很久,他牵着顾言的手往厨房走,“小言,你先吃些水果垫垫肚子,但是别吃多了,今晚我要给你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后来,战火打响,齐书恒将她送到一对夫妇那里,让她等着他,说,只要她开着摄影馆,他就一定能找到她。
他说的是他找她,而不是她找他,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顾言根本找不到他吧。
毕竟在顾言一次费心的找寻中,根本没有发现齐书恒的名字,只有代号为‘孤雁’的一名地下党,她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曾知晓。
所以,她只能等,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
这样的等待,已经近九十年,按照常人的年龄来算,他如果还活着,也应该一百岁了。
一百岁,对平凡的普通人来说,是个很难达到的高龄。
身子微微往旁边一侧,顾言趴在栏杆上,胳膊枕着下巴,看池塘里刚睡醒的锦鲤,忽然笑了,可是,在看到水中自己不老的容颜时,她的笑容渐渐凝结。
她有些恍惚地凝视着水镜中的自己,九十年后的她与九十年前的她一模一样,白皙的皮肤,墨黑的头发,一身洁白衣衫,她就像一张黑白照片,永远定格在那里。
世人都喜欢长寿,都想拥有不老容颜,可他们却不知道随着爱的人老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狼女,如今的她当不起这个名字,在山下烟火中待的这么些年,她已经与常人无异,没了狼的兽性,也没有嗜血的欲望了。
看来,日本人所谓的超级实验,也没那么厉害,她不再是一匹受人控制的狼,而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
他如果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会很开心吧,毕竟,曾经他看到她压抑不住体内的兽性想喝血时是那样的震怒与悲痛。
今天,她还有一件开心的事。
“小乌,准备准备,我们等会儿要去接一个人。”
随着太阳慢慢升出来,顾言忽然站起,拢上披风,走近室内,准备先把头发吹干。
雪狐眨巴眨巴圆咕噜的眼睛,随后跟上主人的步伐。
2
阳光正好,清风和煦。
曲径通幽的尽头,是被重林掩盖住的大型监狱,一堵厚重的围墙,隔绝了监狱与外界。
无人会记起这个地方,也没人愿意提起这个地方,人们总是以为监狱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就如同,很多人都觉得车祸与自己搭不上边一样。
却不知道,很多时候的一念之差,就会让自己打破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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